话人间首席记者 张稳 张海振 杭州报道

初识彭清林，是在2023年的初夏。那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二的下午，已经在杭州做了一年多外卖员的彭清林，在送单途中，从钱江三桥跳入落差十多米的钱塘江中，救下一名轻生女子。

彼时，关注和荣誉铺天盖地而来。捐款、慰问、采访，活动数不胜数;最美杭州人、杭州亚运会火炬手、杭州好人……各种新的身份不由分说落在他的头上，在最初的慌乱中，彭清林开始慢慢适应。

初见彭清林，已是12月，但杭州的冬天远不如北方那样寒冷，那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两点，在彭清林新租房子的小区门口，话人间记者见到了刚送完午高峰餐的他。

今年9月份，彭青林重新开始送外卖

回归

跳江救人后，经过简短几个月的休养，彭清林早已在今年9月份恢复了外卖员的工作，不过工作地点从西湖区换到了上城区。陌生的区域，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，送单数相比以往有些减少，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。

无数次被采访的经历，彭清林一眼就认出了记者。简单打了招呼之后，没有多余的寒暄，彭清林停下电动车，上楼，利落干脆，记者跟在其身后进入了他位于四楼的房间，一路无言。

房子是彭清林几个月前新租下的，两室一厅，不足70平方米，比之前的住所相对好了一些。不过客厅有些凌乱，应是尚未来得及收拾。看到有生人，彭清林收养的两只流浪猫倏地一下躲到了床底下。

彭清林几个月前刚租下的房子，尚未来得及收拾

或是累了，彭清林的话很少，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复微信消息。他现在是一名小队长，手底下有17位外卖员，送外卖的间隙，还要随时帮他们解决问题。

约十分钟后，彭清林收到了提前点好的外卖，他临时打算加两个鸡蛋翻炒一下，不过从厨房的环境可以看出，平时的他，其实很少动火。

吃饭时，聊起养猫的话题，彭清林恢复了“社牛”的本色，话开始逐渐多了起来。白天，彭清林只有三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，还要拿出一半来上网课。11月18日，他成为了国家开放大学实验学院现代物流管理专业的一名新生。

彭清林少有时间能自己做饭

除了这些，彭清林还要时不时参加活动、接受采访，这让他觉得要比以往累一些。为了挤出更多的空余时间，他经常会送到凌晨两点，“一天多跑一两个班，这样一周就能空出一两天的时间。”

但彭清林觉得，现在的生活比之前要充实很多，充实到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玩游戏。

以前的他，对于未来没有明确的规划，每天想的就是把今天的单送好。“现在有机会读大学，拿到学历以后，就会有更多的发展方向，可能进入管理层，做站长或者城市经理。”等拿到学历之后，他还准备继续提升学历。

彭清林只能利用休息时间上网课

时隔半年，再说起当初跳江救人的情形，彭清林显得有些云淡风轻，“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，遇到了能伸把手就伸把手。”他说，自己以前也遇到过困难，也有人帮助过他，他就是想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。

他反倒兴致勃勃向记者讲起了前一天晚上，和相亲对象在散步时遇到一位行人从电动车上掉下来，他跑过去帮忙的插曲。

彭清林很少去看自己跳江救人的视频，也没想到会因为这一跳引起这么多网友和媒体的关注。他很纳闷，为什么自己每次有新的身份、新的消息，都会上热搜。

“意外”

对他来说，跳江救人以及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，就是一个意外，“如果没有这个意外，我现在可能已经在西藏捡垃圾了，但是有了这个意外以后，我需要考虑的事情就不同了。”早在今年年初，他就和朋友商量，半年之后要一起去西藏捡垃圾。“我早就去西藏过潇洒日子了，人生过得好不肆意。”

意外，给彭清林带来了不胜枚举的荣誉，他却说这些不是他所求的，“这是你们强行安在我头上的，并不是我想要的，不是我靠自己的努力获得的，我没有资格去评判，我对于这些也没啥想法。”

半年来，彭清林获得的部分荣誉证书

“当时有很多人要给我捐钱，我统计了一下，大概有100来万元。我就很奇怪，为什么要给我钱，这个钱我要是收了，是不是就被绑住了，后果是谁也无法预料的。”彭清林拒绝了要赠送给他的房子和捐款，也拿出部分奖金在家乡成立了彭清林爱心公益中心，成立当天就资助了24名学生。

意外，也给彭清林带来了持续的热度。不只是在网络世界，如今的彭清林，每天骑着电瓶车在杭州大街小巷送外卖，也会被很多商家和市民认出来，也会被要求合影。彭清林说，这些并不会对他产生困扰，他也不排斥，但他也希望别人依旧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去看待。

自然，持续的热度也对他产生了困扰。外界给他的标签立在那里，这让他有些束手束脚。“有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法去做，我想去做，但是不能做，因为现在有热度，做什么事情都要提前评估。比如说，送外卖这件事我不想干可以随时不干，但如果现在我真的去做了这件事，就会有很多质疑，我也不想去跟他们解释。”

不过，他并不是不想要这些关注。“有关注也好，没关注也好，我跟大家一样，就是一个普通人。我也会犯错，有的时候把一个人捧得太高，往往容易摔得更惨。外界的这些关注，我不排斥也不拒绝，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，有些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话，其实我都可以接受。”

两个“彭清林”

彭清林说，公众知道的、关注的、了解的彭清林，都是网上的彭清林，和现实中的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。“你们看到的每一个不同的身份，都是网上的彭清林，并不是真正的我，你们看到的，是把优点放大了的我，没有看到我的缺点，兄弟。”彭清林似乎很喜欢用“兄弟”这个称呼。

网络世界中，他是跳江救人的外卖小哥彭清林，是杭州好人，是见义勇为积极分子，这些身份让他只能谨言慎行。当然，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。“英雄的概念不是这样子的，你们可以叫我勇敢的外卖小哥，不要叫我英雄，我和英雄这个词不搭界。”

现实世界中，他是一个普通的外卖小哥，孤身一人在杭州为生计打拼，虽然前段时间刚刚落户杭州，还是买不起房，“仍然没车没房没老婆没存款，四无人员。”他是一个很直接的人，遇到看不惯的事，就会想骂两句，也会因为顾客没写地址或是打不通电话而烦躁。

送外卖间隙，彭清林要随时处理其他队员遇到的一些问题

“我喜欢吹牛，喜欢怼人，看不惯的人和事我都会怼一下，以前是一个怼天怼地的人。”但现在的身份，束缚住了他，这让他非常困惑。彭清林直言，在网络世界，他也会有一些成为公众人物的负担。“我是一个被世俗束缚住的浪子，逃脱不了现实的羁绊。”

彭清林并不否认，他也需要这种热度。“流量或者热度，有好有坏，hold不住你就翻车，但也是因为有流量你们媒体才会过来，是不是?不能说排斥，也不能说欢迎，它来了我就接受，不一定是坏事，也不一定是好事。”

自然，网上一些不好的评论，也不会对他产生困扰，“他们说的就是网上那个彭清林，跟我没有任何关系，我们隔了两个手机的距离，太遥远了。再说了，我每天连觉都睡不够，兄弟。每天就睡几个小时，哪有时间关注网上这些事。”

但当记者提起，是否想过利用现在的热度直播带货，彭清林有些不屑一顾，觉得那些并不长久，也没有任何意义。“看着他们赚得很多，但实际上过了这个风头啥也不是，假如我6月份去带货了，也赚了钱，就算不会马上凉凉，但也就到那个程度了。格局要打开，不要局限于眼前的利益。”

他说，也曾经有商家找他直播带货，甚至开出了数百万的高价。“凭着热度就算能够赚1000万元，也无非是买套房子买辆车，钱花完了以后怎么办?我现在脚踏实地送外卖，挺好的，一个月也能挣一万来块钱，有时候参加一些活动，接受一些采访，不也挺好的吗。”

匆匆吃点东西，彭清林开始了晚上的工作

“任何事情不要只看它的好处，要衡量利弊。”彭清林觉得，热度和流量带来的那些钱只是那些钱，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，还不如脚踏实地去提升自己，让自己变得更优秀。如果有一天这些流量和热度没有了，他也不会感到失落。“网上的终归是虚无的，总归没有脚踏实地来得靠谱。”

彭清林说，他应该会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开通小黄车，把家乡旅游景区的门票放在上面售卖。“流量在这里，放着不用其实也蛮可惜的，人总是要往前走的。如果哪天我真的去直播带货了，那也是做有意义的事，挣良心钱，比如助农直播等。”

“幸运”，彭清林如是形容过去的这一年。“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跳江救人也好，随之而来的荣誉也好，机遇也好，我算是幸运的。这种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，可能我属于被命运女神眷顾到的那一个吧。”

正在送餐的彭清林

下午5点半，饭菜香弥漫着整个小区，揉揉惺忪的睡眼，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彭清林又出门了，这次，他要到凌晨两点才能回家。“明年，希望能当上站长，拿到学历。”彭清林正努力朝着那一步迈进。

“明后年，买个车去西藏捡垃圾。”这是彭清林另一个更重要的人生目标。“但总需要等热度慢慢平复下去。”他并不讳言，现在的热度和流量，其实会对这个人生目标有助益，但他也直言，有没有现在的这些流量和热度，他都要去做这件事情。

彭清林希望未来的自己能有能力影响到更多的人，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去做这件事。“不仅仅一个人去，我还想带着未来的另一半去。”他也期待着，前一天晚上的相亲能有一个好的结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