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“跑外卖的大学教授”:外卖体系被扭曲了,被利润绑架了
来源:凤凰网财经《封面直播》
主持人/文:鲁婧涵
邢斌老师,火了。
在与《封面直播》连线的过程中,他的手机呼叫声不时响起。直播结束后,他告诉凤凰网财经,在这两个小时里,他新增了20条未读信息。
在这次直播中,我们聊了更多《2022年冬,我在临沂城送外卖》文章里没有提到的有关骑手的基本情况、经历与感受。
形容这份职业时,邢斌用了白居易很著名的一句诗——“可怜身上衣正单,心忧炭贱愿天寒”。“数据是冰冷的,我感受到的事实是非常严峻的。”
在文章里,让人心寒的一处是,骑手每单3-4元的收入,以及与收入不对等的200-500元的罚款。在直播中,邢斌老师回应,众包骑手的处罚上限是200元,500元罚款是针对专送骑手的。普通的迟到对于众包骑手处罚多是1-2元。50元的罚款较少,他那个月遇到过2-3次。某次因为“异地点送达”扣了顶级的200元。
邢斌说,平台算法对于骑手的控制更“精准”了,A地到B地所有骑手的最快纪录会成为全部骑手的新标准。
“这个程序员又开发了一个新的算法,叫空间直线距离。您知道空间直线距离的概念吗?就是说你在空中的A点到B点,然后他们这外卖员就笑着说嘛,他说你看他给咱们算这个地方,这个墙你没有穿墙术,你绕的那个道都不算路。”
与压力相对应的,是外卖骑手大量的违章与逆行。据上海市公安局交警总队介绍,由非机动车闯红灯、逆行、乱穿马路等交通违法行为所引发的交通事故时有发生,其中快递外卖配送人员占了相当大的比重。快递外卖骑手在方便了市民生活的同时,其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也带来突出的安全隐患。今年7月31日至8月6日,上海市递外卖行业交通事故、违法总数22749例。
如果不违章的话,骑手的月收入会下降多少?“大约下降50%。”邢斌在《封面直播》中说。
罚款、违章之外,外卖骑手还时常面临取餐难和顾客刁难的处境。在平台搭建的商家、骑手和顾客的三方体系中,相对于另外两方,骑手是完全没有公平可言的。“这个体系被扭曲了,被利润绑架了。”邢斌说。
不过,随着各方关注度的增加,伴随着热度而来的还有对邢斌此前文章的争议。
争议首先出现在“2000单”这个数字上。在之前的文章中,邢斌提到自己曾一个月派送2000余单,而接近美团的人士称,邢斌的美团账号,于2022年12月22日至2023年1月26日期间,以众包骑手身份在平台完成365笔订单。其中实际有单天数为29天,日均单量13单,日均有单时长5小时,提现收入共计4348.34元。对此,9月3日晚,邢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,“2000余单”并非是精算的结果。
当然,美团并不是邢斌体验的唯一一家外卖平台。与众多骑手一样,他同时注册了三个软件的账号。对比青少年时期在农田和工厂里的工作,他认为外卖骑手的工作强度更高。
第二个争议点在于邢斌所提到的“因‘异地点送达’被罚款200元”事件,接近美团的人士称,系统记录显示,邢斌账号因违规产生单笔最高扣款发生在1月26日,向客服申诉后未通过,客服为其申请了15元关怀金,对比账号扣款记录,实际扣款是50元。
除此之外,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薛军在其所写的一篇题为《如何客观看待外卖员收入水平以及工作强度?》的文章中表示,“(邢斌)这篇文章能够反映的只是其基于独特身份的一种个体体验。将这种体验表达出来,我认为是有积极意义的,至少是平台‘众生像’中的一幅,但其价值也就限于此,不能一惊一乍的。如果把这篇文章看做是控诉平台‘周扒皮’本质的实锤、铁证,形成某种舆论‘风暴’,似乎就有些过了。”
与此同时,亦有观点表示,“如果将配送费哪怕是提升到10元一单,也将使得外卖需求急剧萎缩。其直接结果是数以百万计的骑手将因此失业。”
面对舆论的热度,邢斌在本次《封面直播》的采访中直言,他对走红这件事并没有预期。
“这是芝麻点一件小事。主观上我主要是为了恢复自己的良知,恢复敏锐,更好地写点文学作品。”刚接到凤凰网财经《封面直播》的采访邀请时,他这样说。
“既然这么多人看到了这篇谈话,我也有义务坦诚地说说实际情况,希望有助于社会环境的改善。”
对于外卖员深深的无奈,邢斌只想用一句话来回答:“谁是外卖小哥的娘家人?”
“他们的生命权谁来保障?然后他们所遭遇到的这些不公的罚款,或者遭遇到的一些屈辱的经历,他们到哪里去申诉?我真的想去问一句,谁能够挺直腰杆说,我就是外卖小哥的娘家人?”
当然,相比不公与苦难,邢斌更喜欢谈论人与人之间的良善。他在直播中再次回忆了文章里曾谈论过的那三个让他非常感动顾客。“我不知道我这句话说的是否正确。我只说我内心的感受。我就想说,怎么穷人更有良知呢?有时候我就想我们是不是……我不是歌颂苦难,我是在想这个问题。”
在大学的课堂上,邢斌主讲的是中国现代文学。每学期第一课他都要讲鲁迅。他喜欢引用鲁迅的一句话——“启蒙是一种悖论”。
“虽然我本意不是想推动社会改良,但心里还是非常高兴你们这样有担当有能量的声音为底层人发声。”邢斌对凤凰网财经说。
邢斌认为,知识分子对于外卖员有时候会有一种自负,会认为自己处于一个较高的阶层。“我就想问‘青椒’这些高级知识分子,他们启蒙自己了吗?他们把自己从这种困境中摆脱出去了吗?如果他们都没有,你靠着一种什么样的天真的想象去启蒙底层人呢?”
接下来,邢斌想去体验体验在仓库做分拣的快递小哥。这是他和一位00后小伙聊天后获得的灵感。因为据说,那个活很重。
“咱们都说高层、中层、底层,其实底层也有360行,每一行可能都有自己的苦处,都有自己难言的一些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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